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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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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虞府上下燈火通明, 杳無人聲。

烏木長廊下懸著一盞象牙雕雲鶴紋萬壽無疆海棠式燈籠,燭影昏暗,映照著滿院雪色。

他似一位耄耋老人, 垂手靜靜凝望著虞府的烈火烹油, 鮮花著錦。

看它高樓起, 看它高樓塌。

這燈籠是那年皇帝陪皇後回家省親,親手為皇後做的。

皇後愛海棠, 故而皇帝做的燈籠也是海棠的。

斯人故去久矣,連帶著她生前住的小院也無人打理,滿院靜默無聲,唯有上空有鳥雀喑啞飛過。

彩漆斑駁雕落, 入目皆是淒涼滄桑。

禦賜之物自然是光宗耀祖, 虞老爺子特地將燈籠懸在烏木長廊下,以示虞家聖寵不衰。

可惜月滿則虧水滿則溢。

滄海桑田, 四季更疊,這是亙古不變的事實。

沈燼立在廊檐下, 擡首望著空中不斷翻滾的風雪,長久不曾言語。

風吹起他的鶴氅, 少頃, 一人匆匆從長廊盡頭出現。

章樾疾步上前,在沈燼耳邊低語幾句。

“殿下,我在明姑娘的庫房發現了羊腦箋,一張不少。”

話落, 章樾又揚高手, 立刻有侍衛上前, 他手上提溜著一個老伯。

老伯顫巍巍跪在地上,想不出自己是怎麽得罪了沈燼。

“二二二殿下, 老奴只是虞府的下人,從未幹過欺世盜名之事,還望二殿下明察!”

他連連朝沈燼磕頭,佝僂的身子在冷風中瑟瑟發抖。

沈燼慢悠悠擡眸:“你認得羊腦箋?”

羊腦箋是珍品,尋常不易得,那些富貴人家的公子少爺都不一定識得。

沈燼慢條斯理轉動指間的扳指。

老伯楞楞擡起頭,滄桑的眼睛忽然浮現出一點笑意,那是年老之人回憶往昔露出的欣慰和懷念。

“老奴先前曾服侍過大小姐,不,是皇後娘娘。那時娘娘曾得過一匣子的羊腦箋,她甚是喜愛,還命人嘗試做過,可惜都不盡人意。”

……大小姐。

沈燼眸色一變,這是他生平第一次聽見有人用這三個字稱呼自己的母後。

眼前雪花紛飛,透過朦朧雪幕,沈燼恍惚望見滿頭珠翠的女子坐在廊檐下,同人商討如何做羊腦箋。

沈燼輕聲:“可還記得將羊腦箋送來當鋪的是何人?”

老伯:“老奴並未見過,只是聽當鋪的夥計說,那人是個賭鬼,看樣子也不識貨,只急著拿錢走。”

雪珠子洋洋灑灑,從天而降。

沈燼揮袖,示意老伯退下。

他撚撚手中的扳指:“找人去當鋪,將那賭鬼的畫像畫下來。”

章樾皺眉:“殿下是懷疑虞家送入宮的羊腦箋另有乾坤?那羊腦箋出現在當鋪並非偶然,而是有人故意為之?”

沈燼不語,只是一遍遍想起那日皇帝跪在滿地用羊腦箋書寫的經書中,瘋癲狂笑。

他緩慢垂下眼眸。

也不知背後之人是敵是友,如若那人敢擋了自己的路……

沈燼眼中掠過一絲兇狠殺意。

稍縱即逝。

他轉而望向章樾:“明窈今日出府了?”

章樾抱拳拱手:“是,明姑娘一早去了櫞香樓,同婉娘子要回先前的曲譜,二人只在馬車中閑聊了半盞茶,多是明姑娘向婉娘子討教琴藝。”

明窈要回的曲譜,自然是先前寫給自己的《醉花陰》。

沈燼眼中的戾氣褪去半分。

……

蒼苔濃淡,樹影婆娑。

風雪席卷汴京,霧霭沈沈,天色灰蒙蒙的,烏雲濁霧。

隔著一道月洞門,隱約可聞調桌案椅的聲音。

一眾奴仆穿金戴銀,手上捧著各色的綾羅綢緞,施施然穿過羊腸小徑。

紅梅在雪中燦若晚霞,熠熠生輝。

年紀大的婆子身子再也直不起,她一手扶在身後,一雙眼睛直直盯著庭院中忙活的眾人。

有小丫鬟眼尖機靈,去屋內搬來一張太師椅,鋪上彈墨椅袱請老婆子坐下。

婆子顫巍巍,拄著拐杖坐下,時不時地起身,握著拐杖這裏敲敲,那裏打打。

“都給我小心點,若是磕壞碰壞了,仔細你們的皮。這些可都是夫人將來要用上的,扯壞了,你們十個腦袋也不夠砍。”

有丫鬟好奇,端著熱茶上前,親自伺候老婆子吃茶,又道:“嬤嬤,這院的主母,可還是虞家那位五姑娘?”

老婆子瞪了小丫鬟一眼:“除了她,還能是誰?”

小丫鬟驚訝:“可是虞家不是……”

前日虞老爺子親自入宮為家中的不孝子孫求情,皇帝見都沒見,只勒令大理寺嚴查此案,不可徇私。

眾人都以為沈燼同虞五姑娘的親事肯定告吹,不想前日沈燼親自為虞老爺子請了太醫,又開始著手準備主院的吃穿用度。

像是……好事將近。

老婆子瞪著一雙黯淡無光的眼珠子,不以為然。

“虞家到底是二殿下的外家,再怎樣,他也不可能袖手旁觀的,於情於理都不合。且二殿下一言九鼎,言出必行,當初既然應下虞家的親事,就不可能反悔。”

小丫鬟不解:“可陛下不是厭棄虞家了嗎?殿下此番,就不怕遭陛下怨恨?”

老婆子苦口婆心,她伸手捶捶自己的雙膝:“這正是二殿下的可貴之處。你可知如今汴京人人都道我們二殿下有情有義?”

她笑了笑,“錦上添花容易,可雪中送炭,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小丫鬟笑著恭維婆子:“果然嬤嬤心裏最是清透明亮的,像我們這樣蠢笨的,也就配糊糊塗塗過上一輩子,只怕到死,也沒有嬤嬤這般洞察世事。”

二人一坐一站,笑著說起這院子的諸多好處來,譬如那嶙峋怪石是沈燼花重金從金陵運來的。

又或是院中栽的千年銀杏……一草一木,無一不是花了心思的,可見沈燼對這樁親事的看重。

又說虞五姑娘出身世家,規矩行事定然不差,不似那種小家小戶出來的。

四喜隔著花窗,一口牙齒差點咬碎:“這些人怎麽這麽多話,也不怕舌上長個疔子,待我去撕爛她們的嘴。”

先前虞家送來的管家被沈燼當眾打斷腿丟到虞府門口,那會府中上下都以為沈燼不喜虞家,背地裏不知說了虞家多少壞話。

見著明窈,也是規規矩矩的,奉承話一籮筐接著一籮筐,恨不得一顆心掏出來給明窈瞧。

四喜跟在明窈身後回房,對墻頭草深惡痛絕。

“這才過了多久,他們又都說起虞五姑娘的好話了,姐姐,你……”

厚重的朱紅氈簾挽起,四喜接過明窈解下的鶴氅,仰頭去看,卻見明窈心不在焉,手中的鶴氅垂落在地也不覺。

四喜忙忙拍了拍鶴氅上輕易見不得的浮塵,沏上熱茶遞給明窈。

明窈不假思索接過,低頭輕抿。

滾燙的熱氣氤氳而起,四喜唬了一跳,趕忙從明窈手中奪過茶杯。

“姐姐,這茶水還燙著呢。”

明窈後知後覺,慢慢將茶杯擱在描金案幾上,顯然還在神游天外:“……哦。”

她心中煩悶,本來虞家倒臺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可若是沈燼真的出手相助……

明窈垂首低眉,拿小匙子慢慢撥動茶水上漂浮的細碎桂花。

汴京人近來也學得金陵文人墨客那番作派,若是吃茶,必要添上一點點桂花點綴。

茶匙在水中緩慢晃悠,泛起陣陣漣漪。

明窈看著茶水逐漸變得渾濁,看著桂花無力簇擁在水中,隨波逐流。

言官呈上的罪狀,是徐季青這些年費盡心思搜尋的,為的便是一刀斃命。

當今皇帝多疑,如若知曉虞家有謀逆之心,不可能坐視不管。

可偏偏多了一個沈燼。

明窈雙眉緊皺,眉間蹙起濃濃的擔憂和不安。

她聽見四喜的憂心忡忡,聽見對方在為自己的何去何從滿懷憂愁。

風雪從窗口灌入,遙遙的好似聽見檐角下的鐵馬叮當作響,聽見院外嗚咽的風聲。

四喜的聲音疊在風雪中,斷斷續續。

茶杯中的桂花花蕊徹底被明窈攪散,無聲無息沒入溫熱茶水中。

明窈溫聲寬慰:“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二殿下總歸是要娶親的。即便沒有虞家,也會有楊家趙家林家,且殿下日後定還有別的側室侍妾。”

明窈心思不在此處,只想著勸解四喜莫要在此處鉆牛角尖,“我若是日日為此擔憂不安,只怕從此日後的日子……”

餘音戛然而止。

紫檀嵌玉屏風前,沈燼一身棗紅織金緞狐皮鬥篷,他立在昏黃燭光中,光影模糊了沈燼的輪廓。

那雙如墨眸子似笑非笑,教人看不清沈燼心中所想。

屋內四喜不知何時沒了身影,燭光橫亙在兩人中間,悄無聲息。

“……公、公子?”

明窈一顆心提到嗓子眼,也不知沈燼在此處站了多久。

她腦中飛快思索,細細將自己剛剛說的話想了一遍,並無錯漏之處。

明窈無聲松口氣。

她福身,朝沈燼所在的方向福身行禮。

耳邊有腳步聲漸起,烏皮六合靴踩在羊皮褥子上,沈燼一步步行至明窈身前,唇角挽起一點笑。

頎長的身影幾乎籠罩在明窈肩上,無聲的震懾和壓迫。

氣息一點點減弱,黃花梨案幾上的香爐暖香殘盡,只剩絲絲縷縷的青煙。

萬物好像在此刻都安靜下來,天地間只剩沈燼一人的身影,壓迫得明窈快要喘不過氣。

她下意識往後退開半步。

身後就是貴妃榻,明窈失足,跌坐在榻上。

沈燼居高臨下,垂首望著明窈,他唇角輕輕勾起,像是在真心實意讚嘆。

“你倒是豁達。”

連他今後的側室侍妾都想到了。

沈燼目光低垂,牢牢將明窈禁錮在榻前的方寸之間。修長手指擡起明窈的下頜,迫使明窈不得不和他對視。

“你當真不在意?”

嗓音低啞陰沈,透著不加掩飾的陰郁可怖。

沈燼一字一頓。

“我……”明窈低眉垂目,“明窈不過蒲柳之姿,能夠在殿下身邊侍奉已經是上天垂憐,不敢再奢求其他。”

沈燼眸光驟緊,恍惚間以為自己身處南天寺。

那日在寺前,明窈也是這般告訴自己,她說她從未想過為沈燼生兒育女。

無名的怒火在心中燃氣,烈焰如星星之火,遍及周身。

沈燼冷笑兩三聲,扼著明窈手指的下頜逐漸加重力道。

他冷眼看著明窈一張臉漸漸褪去血色,看著她氣息驟急,好像下一刻就要喘不過氣。

沈燼面無表情收回手,黑眸一點一點掠過明窈。

他本不該如此氣憤的。

一個識時務明事理、不爭不搶的侍妾,應當是最合他的心意的。

沈燼眸色陰冷。

庭院外風雪肆虐,狂風席卷,皚皚雪珠子不住敲打著瓦檐。

一窗之後,低低的嗚咽聲自明窈喉嚨溢出。

不知過了多久,院外的風雪終於停歇,青石板路上覆著一層薄薄細雪,踩上去安靜無聲。

地上鋪著的羊皮褥子悉數換下,明窈一頭烏發輕披在肩上,眼皮困得幾乎要睜不開。

“殿下……”

她模模糊糊拽住沈燼的衣袂。

耳邊落下沈燼涼薄的一聲笑,他漫不經心勾起明窈的長發,青絲卷在沈燼指尖,一圈又一圈。

“你叫我什麽?”

明窈暈暈沈沈:“殿下?”

話猶未了,手腕忽然被人拽住。

明窈又一次落入一個滾燙懷抱。

拽著沈燼衣袂的手指並未松開半分,明窈半仰起脖頸,白凈纖細的脖頸落在空中,不堪一折。

她聲音漫上哭腔,後知後覺沈燼突如其來的發作是為何。

明窈低聲喚道:“公子。”

一雙淚眼迷茫,水汪汪的像是瑩潤珠玉。

明窈輕聲啜泣:“……公子會幫、會幫虞家嗎?”

聲音斷斷續續,明窈泣不成聲。

後宅妄議朝堂之事是大忌,只是沈燼此刻心情尚好,不和明窈計較。

他好整以暇扶正明窈鬢間僅剩的木簪,像個聖人君子:“你不想我出手相助?”

“不想。”明窈搖頭如撥浪鼓,雙臂牢牢抱著沈燼。

左耳貼在沈燼心口處,聽著沈燼胸腔傳來鏗鏘有力的心跳聲。

那聲音沈沈,猶如擂鼓。

明窈從沈燼懷裏擡起頭,琥珀眼眸氤氳如秋水,我見猶憐。

她又低聲,重覆了一遍,“我不想公子幫他們。”

徘徊在沈燼眼前的陰霾逐漸消散。

他靜靜撫過明窈鬢邊,指腹帶著冰涼之意,一點一點撚過明窈的耳尖。

只是力道不似先前那般重了。

……

廊檐下燈籠在寒風中明明滅滅,忽明忽暗。

章樾一身玄色圓領長袍,修長身影籠罩在夜色中。他腳步匆匆,穿過迤邐長廊直往沈燼的暖閣而去。

章樾走得飛快,險些和提著十錦攢盒的四喜相撞在一處。

四喜連連往後退去,到嘴的訓斥在看見章樾那張臉時消失殆盡。

她虛虛朝章樾行了一禮:“見過章大人。”

眼見章樾越過自己往暖閣闖去,四喜眼疾手快伸出雙臂,攔住章樾的去路。

“你做什麽,二殿下還在歇息呢。”

章樾面無表情:“我有要事要向二殿下稟告,讓開。”

後手輕撫過腰間佩戴的長劍,章樾眼中的狠戾顯而易見。

四喜心中害怕,卻還是不肯將雙臂放下,她梗著脖子道。

“擾了二殿下清夢,我看你有幾條命賠。”

二人僵持不下,忽見暖閣的氈簾被人挽起。

沈燼換了一身墨綠圓領長袍,一雙黑眸隱在晦暗光影中,他沈聲:“章樾。”

章樾越過四喜,快步朝沈燼走去,他臉上是少見的慌亂和急促。

“殿下,徐季青入京了。”

沈燼震驚:“……什麽?”

……

庭院悄然無聲,雲影橫窗。

書房的軒窗前供著一方汝窯美人瓶,瓶中紅梅數枝,約莫有一尺多高。

枝上綴著紅梅點點,宛若胭脂。

沈燼長身玉立,筆直身影立在窗前,那雙深黑眸子晦暗不明,籠著層層化不開的濃霧。

他唇角勾起幾分冷意。

燭火明滅,躍動在沈燼眉眼。

章樾屈膝跪在地上,躬身請罪:“是屬下無能。”

誰也沒想到徐季青會從汾城逃走,一路避人耳目,悄聲前往汴京,還在應天府前敲了登聞鼓,狀告虞文忠十三宗罪。

樁樁件件,皆有據可考。

“虞大人在家中聽說這事,當即沖至應天府前,對著徐季青又打又罵。”

可惜虞文忠啞了嗓子,話也說不出,只像個暴怒的野獸,在應天府前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

徐季青本就深受百姓愛戴,和聲名狼藉的虞文忠迥然不同。

百姓自然維護他們的父母之官,有膽大者,甚至還拿爛雞蛋和碎菜葉往虞文忠身上招呼。

又上前將虞文忠從徐季青身上拽開。

虞文忠氣急敗壞,惱羞成怒,一個前國子監祭酒,如今卻散著頭發,和百姓扭打在一處,毫無半點風度而言。

堪稱聞所未聞、匪夷所思的一幕。

應天府前亂成一團。

官兵上前忙著驅趕百姓,又怕真的傷及無辜,並不敢真的下狠手。

只能站在一旁,揚高嗓子命人退開,不許在應天府前胡鬧。

無奈無人聽從。

應天府的動靜之大,連宮闈之內一心崇道的皇帝也驚動了。

沈燼一張臉冷若冰霜:“蠢貨。”

如若這事不鬧大,尚且還有回旋的餘地,可如今鬧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即便虞府神通廣大,也堵不住天下人攸攸之口。

章樾腦袋低垂,跪著上前,將徐季青列的十三宗罪呈給沈燼。

“我瞧虞大人那樣氣急敗壞,想來這狀紙上所言,八九不離十。”

虞文忠本就昏庸無能,平生做過的糊塗事如星辰瑣碎眾多。

他那樣的性子,即便被人慫恿著寫下反詩還沾沾自喜,做出什麽蠢事沈燼都不足為奇。

沈燼懶得在他身上多費一點心思,只道:“徐季青入宮面聖了?”

章樾垂眸:“尚未。”

稍頓,章樾擡首,試探道,“殿下,要不要我找人……”

章樾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即便此刻徐季青死在宮中,眾人也會懷疑是虞家先下手為強,無人會懷疑到沈燼頭上。

沈燼黑眸幽深沈沈,他立在窗前,任由北風拂過自己的長袍。

他聲音不疾不徐:“不急。”

扳指在手上轉動,沈燼此刻比較好奇的是,徐季青是如何無聲無息從汾城離開的。

一個大活人,總不可能憑空消失卻無人發覺。

章樾頗有幾分難以啟齒:“徐、徐季青入京時扮的是婦人裝束。”

他本就大病未愈,身影羸弱瘦削,一路從汾城趕來汴京,竟是瞞天過海,無人發覺。

章樾皺眉沈吟:“不過有一事屬下不解。”

徐季青從汾城消失的第二日,留在汴京的暗衛曾給沈燼傳過飛書,可沈燼卻並未收到。

沈燼眸色一沈:“你說什麽?”

章樾愁眉深鎖:“殿下的書房從不讓旁人踏入,那書信怎麽可能會半路被人截走?”

雪落無聲,書房一瞬間安靜得落針可聞。

角落中的暖爐燃著月至香,香氣融融,空中暗香浮動。

沈燼緩緩側目。

二人的目光不約而同落到窗前的紅梅上。

紅梅不似剛采擷那般艷麗,枝頭隱約有幹枯的跡象,偶有落梅在冷風中瑟瑟發抖。

風一吹,落梅隨風而去,悠悠然飄往院外。

這紅梅,是明窈年前送到沈燼書房的。那時她捧著一束的紅梅,一雙眼睛彎彎,笑著朝沈燼跑去。

雪珠子落在她身後。

……

風雪如晦,檐下懸著的燈籠燭光盡滅,只剩下昏暗的輪廓。

烏木長廊寂寥冷清,一眾奴仆垂手侍立在廊檐下,靜默無聲。

窗前風雪翻滾,明窈輕倚在青緞短墊上,忽而聞得木門輕微的一聲響。

明窈猛地轉過頭,往門口望去。

風雪落在沈燼身後,他肩上的鶴氅曳地,落滿了雪珠子。

沈燼一張臉沈在陰影中,他並未提燈,夜色濃濃,明窈看不清沈燼臉上的喜怒哀樂,只是下意識坐直了身子:“……公子?”

“怎麽還不睡?”沈燼面色如常,他隨手解下鶴氅,緩步往明窈走去。

腳步聲沈重,一聲一聲像是踩在明窈心間。

“是在等我?”沈燼在明窈身前駐足,俯身同明窈平視,“還是在等……徐季青的消息?”

那聲音似裹挾著無盡的風雪,從遙遠的地方傳來,陰森詭異。

明窈遽然仰起雙眸,掌心冷汗沁出。

沈燼似有所覺,慢悠悠瞥了一眼明窈的手,他唇邊掛著淺淡笑意。

指骨勻稱的手指緩慢撫過明窈的後頸,沈燼垂首,薄唇落在明窈耳邊。

掌心微一用力,明窈當即站不穩,頃刻跌坐在榻上。

她一雙眼睛惶恐不安,透著無盡的倉皇。

沈燼啞聲一笑:“我竟不知,你竟然還有這樣的膽量。”

除了明窈,沈燼想不出誰還能在他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覺進入書房,拿走汾城送來的密信。

指腹帶著薄繭,悄無聲息落在明窈後頸,剎那引起陣陣顫栗。

“……為了徐季青,值得嗎?”

明窈語無倫次,拼命往後退去:“我、我只是……”

一語未落,撫在明窈後頸的力道忽然加重,眼前模糊不清,大片大片的青黑占據著明窈的視野。

喉嚨一陣發緊,明窈只覺自己半點聲音也發不出。窒息如潮湧席卷而來,雙手胡亂在空中撲騰,她想要擺脫身上的桎梏。

可惜,不能。

落在後頸的力道不減反重,沈燼冷眼旁觀,晦暗無光的一雙眸子蘊著揮之不去的陰翳。

他最恨旁人欺他瞞他,可明窈總是學不會,她總是一而再再而三……

沈燼眼中暗下。

他俯身,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忽然出現在明窈眼前,不偏不倚和明窈對上。

像是從閻王地府中爬出的惡鬼。

他聲音很輕,像是在真心誠意和明窈討教。

“倘若敲碎你的膝蓋骨,你會聽話一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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